2005年2月21日星期一

我的父亲 (2)

当然,所有关于他的传奇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真实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勤奋的人,这是事实。

之所以写这样一个话题,并不因为别的什么,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和权力来写我的父亲。不像那些还有父亲的人,我的父亲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线已经结束了,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新的东西可能让我在完整的写下他给我的印象之后加上去,这就决定了我已经拥有“完整”这个权力了。

说实话,从我能独立思考问题以来,我确实一直以我是他的儿子而骄傲,我以我姓金而骄傲。在我那朦胧的记忆力,他是一个好人(这是我在那个时候唯一的判断),对人温和又不失严肃。在老家,一半的空间是他的书房,里面堆满了各种画具、画、书和他自己做的小玩意。小的时候我从来对那个地方充满敬畏,也很少走进那个没有任何玩具的房间。在印象中,和其他很多父亲一样,他很少有爱我的很热烈的表示,我呢,和其他很多孩子一样,不清楚他是否真的很爱我,所以更多地和母亲亲近。

小的时候,我是住在奶奶家里,因为他和妈妈白天都不在家,所以托奶奶照顾一下。那时候,每天晚上,他就骑车到奶奶家来接我回家。那时我都是坐在他前面,好奇地问他沿街看到的每一个新鲜的事物,或者是月亮星星的运行问题。有些时候,我也求他给我讲一个什么故事,他呢,也就在车上即兴讲一个给我听。不过有时确实想不出来了,他也就说“爸爸现在想不出来,等下次再给你讲。”那时候是80年代末,街上的房屋都是平房,人们都很早就回家,商店也关得很早,四周都静静的。在当时想来,仿佛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一个白天很熟悉、而那时却很陌生的世界里静静地、慢慢的走着。而现在,那种黑夜里,那种古老的房屋面前,我都或多或少会泛起那时候的回忆。在脑海深处,父亲已经和那种图像交织在一起了。

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钓鱼,几乎每个星期(不记得星期几了,星期三,好像),他都带着钓竿到游泳池附近的一条河旁去钓鱼,当然也把我带上。那种时候常常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河边也一般有其他的钓鱼者。那条河流得很慢,颜色是那种十分深的翡翠绿,河面上漂着很多河萍,给人感觉那条河深不可测。我那时候很小,对钓鱼这种需要耐心的事不感兴趣,往往是坐不上10分钟就再也坐不住,跑到四周去找蚂蚁,或者到其它钓鱼人那里去问这问那。他也从来不管我,静静地钓他的鱼,那份耐心让那时候的我十分惊讶。有时会有收获,一般是一两条草鱼,有时一下午也没有,也算正常。一旦钓上了鱼,我就蹲在河边,看网中的鱼怎么游。他就经常叫住我,叫我不要离河边太近,而我从来很不耐烦他那么提醒我。收拾渔具回家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一般那种时候我都已经无聊到了极点,虽然回家本身也没什么特别的魅力。有收获的时候,他就把鱼装进塑料袋,加一些河水,充满氧气(河那里有专门作这种服务的),把袋子挂在自行车车头上。我现在还记得,那时的太阳,西沉的太阳,是多么的红,是多么的美,只是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完整的感性认识,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最后一个完整的记忆是在我们有了新家以后的。母亲单位给分配了一套新房,父亲对此十分看重,因为那时我们家几乎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楼上楼下而已。我相信父亲对新房的那种爱不释手应该和我对自己新的小玩意的那种爱不释手是一样的,所以我现在很理解他那时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自己打点新房的装修。他坚持新房子用水磨大理石作为客厅地板,我记得有一段时间那个新家地上全是水,还有一台水墨机放在客厅中央;他坚持饭厅墙壁全部钉上竹条,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坐在小板凳上把劈好的竹条一根一根钉上墙,我就旁边给他递这递那。

有一次,他又在那里钉,坐在一个塑料板凳上,那个板凳是妈妈前一天走时留下来的,当时我也就在他旁边看他。正钉着,那板凳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当时我们都不以为异,继续开始工作。没过多久,他就开始便血,自然也丝毫没有和这件事联系起来,我也压根儿没有再对任何人(包括妈妈)提起过这件事。后来的事已经在前一篇回忆里介绍了。现在,我个人认为他的癌症本身应该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很必然的关系,但是我对此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是,这确实太巧合了,现在想来仿佛上帝就是在暗示着什么,而我们却把它忽略了。我仍然相信,如果那时父亲立刻到医院作检查、治疗,他的病是能治的。还有,后来妈妈对她把这个罪恶的板凳留了下来(她知道那板凳不结实)一直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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